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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谈兵:中国古代战争史札记》(张明扬 著,山西人民出版社·汉唐阳光,2020)
明天启六年(1626年)正月,袁崇焕以不足两万人的守军在宁远防御战中大败努尔哈赤亲率的六万左右的后金军,明军取得了与后金开战八年以来的首次大胜。
明熹宗下旨称:“此七八年来所绝无,深足为封疆吐气!”《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帝自二十五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惟宁远一城不下,遂大怀忿恨而回。”当时甚至有说法称,努尔哈赤本人也在宁远之战中身受重伤。
在宁远之战中,明军第一次启用了自海外引进的最新式大炮——“红夷大炮”,便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效果,明人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中称之为,“每炮所中,糜烂可数里”。
自明太祖朱元璋时代,特别是明成祖朱棣成立神机营以来,火器在明军中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甚至可称作实现了“普及化”,为何“红夷大炮”在宁远之战中却有如横空出世一般?在火器的加持下,明军为何在野战中无法像朱棣时代那样与北骑对抗,开战八年才凭借一场守城战取得了首胜?宁远之战后如“红夷大炮”这样的先进火器为何未能挽救明帝国的覆亡?……
太多的长时段历史话题有待以下探讨。
从萨尔浒到宁远
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四月十三日,在基本统一女真各部之后,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向明帝国正式宣战。
宣战第三天,后金大军便在第一役抚顺之战中大败明军,突袭拿下了抚顺城。三个月后,又拿下了清河城,全辽震动,就连万历皇帝本尊也表示“辽左覆军陨将,虏势益张,边事十分危急”,随即开始部署大规模战略反攻,以期一战平辽,如万历所说“庶几灭虏安边在此一举!”
经过半年左右的准备,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二月,明军从九边、四川、山东、浙江,甚至还有广东集结了号称47万大军,以曾在壬辰倭乱中有所表现的辽东经略杨镐为主帅,兵分四路(马林、杜松、李如柏和刘)围剿后金,是为明清(后金)战争第一次大规模决战——萨尔浒之战。
明军虽号称47万,实数甚至不足十万,在8.8万人左右。不过,杨镐还调集了两路外援:海西女真叶赫部军一万人、李氏朝鲜所派1.3万兵马。三方大军总数为11万余人。
面对明军的“分进合击”,只有六万人的努尔哈赤提出了他这一生最有名的战争格言——“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正如两百年后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的名言:“最高级的、最简单的战略法则莫过于集中兵力。除非有十分确定的紧急需要,不然的话,决不能把部队从主力分出去。”
分进合击,再叠加上明军内部的将帅不和、派系之争,让努尔哈赤的各个击破战略执行得异常顺利,仅用了四天三夜,便依次歼灭了杜松的西路军、马林的北路军和刘的东路军,击败后收降了姜弘立的朝鲜军,李如柏的南路军和叶赫军闻讯溃逃。
萨尔浒一役,明军伤亡者4.58万余人、战死各级将领310余人,丧失骡马2.8万余匹,损失各型火器两万余支,元气大伤,在辽东丧失了战略主动权,被乾隆日后称为“由是一战而明之国事日削,我之武烈益扬,遂乃克辽东、取沈阳、王基开、帝业定……我大清亿万年丕基实肇乎此”。
萨尔浒之战后,万历皇帝拿下了败军之将杨镐,任命熊廷弼为新的辽东经略,试图重整辽东局面,但在熊廷弼到任之前,明朝又在辽东丢掉了两大重镇——开原和铁岭。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二十一日,万历帝带着对辽东局势的深深忧虑撒手人寰。继任的明光宗朱常洛在位仅29天,就因服红丸而暴毙;九月六日,皇长子朱由校即位,次年(1621年)改元天启,史称明熹宗。
政治乱局之中,上任仅一年出头的熊廷弼在朱由校即位次月便因党争遭罢职,辽东经略由袁应泰接任。除了党争之外,熊廷弼的去职和他的“主守御益坚”高度相关,正如樊树志先生在《重写晚明史:内忧与外患》一书中所说,熊廷弼的“主守”战略虽然立足于辽东的军事现实,但因为“不可能攻城略地立竿见影,势必与朝廷的战略方针——速战速决以免‘师老靡饷’——发生冲突,他的下台是迟早的事”。足见即使在萨尔浒之战后,明朝中央仍然未从天朝上国的军事迷梦中走出。
努尔哈赤自然不会放过乱中取利之机。天启元年(1621年)三月,后金兵围沈阳,尽管仅用了一天就拿下了沈阳,但却在城外与援沈明军遭遇,爆发了堪称明与后金开战以来的第一血战——浑河之战。
浑河之战参战的明军分川军和浙军两个部分:川军的主体部分是石柱土司秦良玉麾下的数千“白杆兵”,是明末著名的强军之一,被《明史》称为“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为远近所惮”;浙军则很可能算是戚家军的余脉,证据之一是在此战中殉国的副将戚金“少从少保戎”,是戚继光族中后辈。
这支援沈明军本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但参战将领却表现出了这个时代明军难得的求战欲和血性,“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明史》)遂兵分两部,数千川军随明将周敦吉与秦良玉的兄弟渡浑河,扎营桥北,主将童仲揆和陈策带三千浙军留守桥南。在这里稍微说开出去,明清战争时期的明军非常喜欢分兵,像杨镐的战略层面的“分进合击”也就罢了,具体在战斗中,明军还习惯于“二次分兵”,美其名曰“互为犄角”,从而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分拆得七零八落。如在萨尔浒之战中,西路军杜松兵分两路,北路军马林兵分三路,都是“二次分兵”的典型,大大降低了八旗军各个击破的难度。
在浑河之战中,白杆兵首当其冲,八旗军趁对方还未布阵完毕,就率先进攻,三次进攻皆被身着重甲手持长枪的白杆兵击退,《满文老档》称,“明之步兵,皆系精锐兵,骁勇善战,战之不退,我参将一人,游击二人被擒”。据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补遗》中带有戏剧性色彩的说法,八旗军是依靠刚刚在沈阳抓住的明军炮兵战俘才最终击破白杆兵的,“李永芳得明军炮手,亲释其缚,人赏千金,即用以攻川兵,无不立碎者”。李永芳本人即是降将,是明朝第一位投降后金的将领。
此役川军全军覆没,之后,浙军也同样进行了坚决的抵抗。浙兵先用火器接敌,“多杀伤”,等到火药用尽之后,才在肉搏战中被占据了兵力优势的八旗军击溃。此战,浙军自主将陈策、童仲揆以下,共阵亡大小将校120多人。
对于明军在浑河之战中的血性表现,《明史》评价称“自辽左用兵,将士率望风奔溃,独此以万余人当数万众。虽力绌而覆,时咸壮之”;清人魏源在《圣武记》中更是将此战称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
攻取沈阳仅五天后,努尔哈赤兵发明朝在辽东的首府辽阳,辽阳这样城池坚固的大城,也仅支撑了一天,便被努尔哈赤拿下,袁应泰见大势已去,举火自焚而死。
辽、沈丢失之后,明朝中枢又念起了熊廷弼的好,于是熹宗再度起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同时任命王化贞为辽东巡抚,但两人关系又不睦,闹得满朝皆知。
在此期间,明军倒是取得了一次胜利。天启元年(1621年)七月,毛文龙率197名死士深入敌后,趁镇江(今辽宁丹东)城中空虚,夜袭镇江,生擒努尔哈赤的妻弟佟养真,并派陈忠等袭双山,擒斩后金游击缪一真等,史称“镇江大捷”。
严格说来,如果不考虑此战的规模远小于宁远之战的话,镇江之战才是明军的首胜。御史董其昌甚至赞叹毛文龙称:“立此奇功,真奇侠绝伦,可以寄边事者!如此胆略,夫岂易得?使今有三文龙,奴可掳,辽可复,永芳、养性可坐缚而衅之鼓下矣。”
天启二年(1622年)正月,努尔哈赤在探知熊廷弼与王化贞不和之后,率军进攻广宁(今辽宁北镇)。不知兵的王化贞连出昏招,最后被其心腹孙得功出卖,努尔哈赤大军轻易占领了广宁,王化贞在此之前弃城逃跑。
谁来为广宁之败负责?明廷将熊廷弼和王化贞逮捕下狱,两人先后被杀,熊廷弼被“传首九边”。平心而论,熊廷弼在与王化贞失和的问题上也要负一些责任,其间也不无互相拆台之嫌,但熊廷弼终究是一位才气魄力兼具之疆臣,如《重写晚明史:内忧与外患》所说,“如果熊廷弼能够大展宏图,辽事不可能如此一败涂地”。
至此,明朝已几乎等同于丢失了整个辽东,再往后一步,就是山海关。
凭坚城以用大炮
广宁失陷后,熊廷弼的继任者王在晋概括其时形势道:“东事离披,一坏于清、抚,再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捐弃全辽,则无局之可布矣。逐步退缩之于山海,此后再无一步可退。”
王在晋的这番话说得文采斐然,但他“捐弃全辽,退守山海”的这一极端保守的战略却遭到了此时还并不出名的袁崇焕的坚决抵制,袁要求修筑山海关两百里之外的宁远城墙,为此他冒着得罪上官的风险直接写信给朝廷中枢。
时任兵部尚书的孙承宗决定亲自去辽东现场勘察,以决定辽东防务的重点:山海关还是宁远?
最终,亲赴辽东的孙承宗选择站在袁崇焕一边。他一面向明熹宗上书称,“欲复辽东,则必先复辽西,欲复辽西,则必先固宁远”;一面又要求朝廷撤换王在晋,“在晋既去,承宗自请督师”,就这样,天启二年八月,孙承宗成了新一任辽东经略。
在孙承宗的支持下,袁崇焕开始在宁远修筑城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远之战在此刻就开始了。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加厚加高城墙以外,袁崇焕的宁远城也更有了火器时代的时代感,阎崇年在《论宁远争局》(收于《阎崇年自选集》)中写道:“袁崇焕修筑宁远城的创新在于:城墙四角各筑一座附城炮台,其三面突出墙外,既便于放置大型火炮,又可以扩大射角,其射界能达到二百七十度。它消除了以往城堡凡敌至城下而铳射不及之缺陷,可远轰奔驰而来之骑敌,亦可侧击近攻城墙之步敌,从而充分发挥火炮之威力。”
袁崇焕修宁远城的主要助手是日后的登莱巡抚孙元化,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明末著名的火器专家,他的著作《西法神机》中还专门有关于修筑炮台的“铳台图说”一章。有理由相信,孙元化在修筑宁远城时已经部分应用了从徐光启和利玛窦那里学来的西方筑城法,甚至有激进的说法称,宁远筑城部分取法了当时西方最先进的“棱堡”。当然,如李湖光在《明帝国的新技术战争》一书中所说,这充其量只是一种“雏形棱堡”,并且后金此时的炮兵威胁尚不大,因此宁远城也没有像真正的棱堡那样尽量降低高度,以避免火炮打击。客观而言,无论宁远筑城中有无取法棱堡,都的确吸收了不少西式筑城的方法,建造可最大限度发挥新式火炮威力的炮台就是其中核心,这也正如《武器和战争的演变》一书所说,“在设计新型城防工事时,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要计算好炮火射击的角度和火力覆盖的面积,不留任何射击的死角”。
至天启五年(1625年),孙承宗督师辽东已四年,前后修复九座大城,练兵十一万,建立十二个车营、五个水营、两个火器营,辽东明军自宁远又向前推进两百里,从而形成了以宁远为中心的宁锦防线。但正当孙承宗与袁崇焕稳步推进修城练兵的战略时,魏忠贤以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冒进兵败为借口,罢免了孙承宗,由高第代为经略。
换人也就罢了,高第守辽之策还与孙承宗相左,上任之后立即下令放弃关外四百里之地,关外兵民尽撤,等于让孙承宗四年的筚路蓝缕付之东流,将整个辽西的最后几个重要据点拱手让与后金。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袁崇焕的宁远城,但袁崇焕不撤。
袁崇焕对高第放下了一句壮怀激烈的千古名言:“宁前道当与宁、前共存亡!如撤宁、前兵,宁前道必不入,独卧孤城,以当虏耳!”
袁崇焕坚持不走,高经略也没那么在意,他尽撤锦州、大凌河及松山、杏山、塔山守备,尽驱屯守兵民入关,你袁崇焕如果不介意做一支孤军,想守就守吧。
努尔哈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一举吞食全辽的机会,天启六年(1626年)正月二十三日,后金大军兵临宁远城下。
城下是拥兵13万、久经战阵、68岁的努尔哈赤,城上是仅有一万余人、初历战阵、43岁的袁崇焕,看起来这场战役并没有什么悬念。
袁崇焕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支军队呢?事实上,与我们固有认知不太一样的是,八旗军一开始并不是一支以骑射著称的军队,反而是以重甲步兵横行辽东,骑兵则是之后在战争中慢慢锻炼出来的。叶赫人曾评价后金军称,“我畏奴步,奴畏我骑,力相抗也,技相敌也”;徐光启也曾有言,“奴之步兵极精,分合有法;而谈东事者但以为长于弓马而已”。
但相对于明军而言,骑兵仍然是后金军最突出的比较优势,而在大规模野战中,步兵也好,骑兵也好,步骑混编也好,总之后金军对明军没有过任何败绩。
袁崇焕的迎敌战略看起来很简单:“虏利野战,惟有凭坚城以用大炮一着”。孙元化参用西法修建的宁远“坚城”有了,城上又架起了徐光启亲自从澳门采买的“红夷大炮”,作为此时大明朝境内最先进的大炮,这也是红夷大炮第一次投入实战。此时,经葡萄牙炮师训练的火器把总彭簪古,也被袁崇焕调到宁远培训炮手。
以我们这个时代的认知来看,将大炮架在城墙上似乎是一个很自然而然的行为,但在明末甚至可能是一个有开拓性的“新知”。火器在明朝从一开始就带有一种进攻性的野战基因,朱棣开创神机营的本意就是用火器在野战中遏制蒙古骑兵的冲锋,朱棣五征蒙古正是带着神机营深入朔漠,而用火器来守城反倒是后话了;即使在守城中,明朝最流行的火炮战法也是将火炮放在城墙之外的阵地上,依城防守。
但从明英宗时代的土木堡之战中就可以看出,在缺乏强大骑兵掩护的情况下,明军的第一代火器——火铳事实上是完全没有办法在野战中遏制游牧骑兵的大规模冲锋的。而即使到了明清(后金)战争时代,明军装备了更先进的火器,但由于射速慢、准头差和火炮缺乏机动性等根本性弱点,在野战中也仍然无法顶住八旗骑兵的冲击,自萨尔浒之战以来的数次明军战败,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明军火器部队在战场上的表现大大低于预期。即使是八旗步兵,也可以依靠之后会提到的楯车,缓缓抵近明军,用射速极快的弓箭干掉明军的火器部队。
那么,什么才是火器最佳的运用场合?对此,明朝的军事精英们在失败主义的血色中开始了思考。
针对炮台和火炮的关系,徐光启曾提出了著名的“以台护铳,以铳护城,以城护民”,“若能多造大铳,如法建台,数里之内贼不敢近,何况仰攻乎?”更有针对性的是,徐光启还曾明确指出后金军攻城时应采取坚壁清野、凭城坚守的战法,把过去放在城外的火炮移至城内各炮台,轰击攻城之敌,使敌无法接近城墙。
而之前谈到的明军引入带有某种雏形棱堡理念的西式筑城技术,就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大炮在城墙上的射击死角,让“凭坚城以用大炮”变得更有实用性。
因此,我们可以说,徐光启是“凭坚城以用大炮”理论的最早提出者,而袁崇焕则是有意识地在实战中运用这一战法的第一人。
事实上,在此前八年的交战中,八旗军依靠正面强攻拿下坚城的战例相当罕见,再坚固的城池几乎都是在一天内拿下的。在抚顺、清河、辽阳、铁岭、广宁、沈阳和开原这七座坚城中,抚顺、辽阳、铁岭和广宁都是靠内奸开城才被努尔哈赤轻松拿下的,其中广宁甚至是不战而降;沈阳和开原则都是主将出城浪战在先,内奸作乱在后,同样没让努尔哈赤付出多大代价就顺利夺城;严格说来,只有清河城算是努尔哈赤强攻拿下的,也付出了上千人的死伤代价,但清河又算不上明军重兵囤聚之城。
也就是说,看似攻城无数的后金军其实强攻坚城的经验相当有限,这也正是袁崇焕的机会之一。
面对努尔哈赤六万左右的大军(努尔哈赤自称20万,袁崇焕认为是13万),袁崇焕手中仅有一万余人,仅有的优势就是采用了更利于火炮发射的、以西方筑城办法修筑的宁远坚城,以及这11门红夷大炮。努尔哈赤和后金军此前对明军的各类火器并无太多忌惮,尤其是对火器在野战中的表现颇为不屑,在萨尔浒之战中甚至有“火未及用,刃已加颈”的说法,但这次宁远城的红夷大炮注定将给他们一个全新的体验。
努尔哈赤大军抵达宁远城当天,袁崇焕就命令红夷大炮轰击城北后金大营,尽管明末军事理论家茅元仪在《督师纪略》一书中“遂一炮歼虏数百”的说法明显夸张了,但的确是给了努尔哈赤一个下马威。
之后两天是两军最激烈的城池攻防战,对于具体战况,双方正史和明人各路私家笔记众说纷纭,其中也不无夸大之处。
稍做梳理的话,八旗军的基本战法是以步骑兵的“万矢齐射城上”作为火力掩护,以前方有五六寸厚木挡板,其上裹有层层韧性强劲的生牛皮的楯车作为防御掩护,将士卒运送到炮火薄弱的城墙下,“用斧凿城”“用铁裹车撞城”。
而明军的战法是,远处用11门红夷大炮和各类火器轰击,红夷大炮的射程最远可至3公里,“从城上击,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烂可数里。而诸火器无不尽发,发亦必伤”(《明季北略》),即使是后金军专为防御火器而设计出来的坚固楯车,红夷大炮只要打中就是一击即碎,“每用西洋炮,则牌、车如拉朽”;当后金军突破炮火的狙击,攻到城下时,这就是红夷大炮的火力死角了,明军又临阵发明了一种叫“万人敌”的土法火器,其实就是用芦花和棉被装裹火药,点燃扔到城下,或者“用铁绳系下烧之”,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中夸张地描述“万人敌”称,“火星所及,无不糜烂,延烧数千人”。不过,“糜烂可数里”的疑点在于,在红夷大炮的时代,可以爆炸的“开花炮弹”尚未出现,标配的实心炮弹很难造成现代火炮所谓“一炸一片”的大面积杀伤效果。事实上,直到第一次鸦片战争,西方也还在普及开花炮弹的进程之中。
第一天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二更天,后金军方才散去,城下堆满八旗兵尸体。但次日打到下午,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火力的八旗兵其实军心已经濒临崩溃了,一向悍不畏死的满洲勇士远远躲在红夷大炮射程外,不敢上前,明朝的官方史料称,“酋长持刀驱兵,仅至城下而返”。
宁远之战的最后一天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后金军主力已转向进攻觉华岛,留下部分后金军继续攻城,不仅双方战法没有更新,并且激烈程度已远不及前两天。这一天的唯一亮点是,明军可能击毙了后金军某一高级贵族,据张岱《石匮书后集》载:“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并及黄龙幕,伤一裨王。北骑谓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号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