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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的“春运”不同寻常。
2021年1月28日,春运开启。
交通运输部预计,
今年全国春运期间发送旅客约17亿人次,
比2019年下降四成多。
2021年春运旅客。图源:图虫创意
这是一个乐观的数字。
2020年那个艰难的春天,
受节后疫情防控、春节假期延长、
各地延迟复工开学等因素影响,
到收官当天,
春运期间40天内总共发送旅客只有14.8亿人次,
比2019年同期下降五成。
2021年春运旅客。图源:图虫创意
蓦然回首,上一个热闹喧嚣的春运,
原来已经是2019年的春节。
2019年春运,
全国铁路、道路、水路、民航
累计发送旅客29.8亿人次。
这个数字,还不是中国春运史的最高纪录。
高铁。图源:图虫创意
1.什么是春运?
大自然中,
动物季节性迁移是一个极富仪式感的大事件。
候鸟南飞,鱼类洄游,
北方的驯鹿在冬季南迁至针叶林带觅食,
旅鼠在浩浩荡荡的长途跋涉之后集体跳海,
几百万只红蟹布满往圣诞岛海岸的路径,
灰鲸为了繁殖,在海中的迁移距离长达2万公里。
候鸟。图源:图虫创意
然而,地球上最大型的季节性迁移,
由一种叫人类的高等生物创造。
这就是,中国人一年一度的春运。
春运,即春节运输。
这是我国几千年来沿袭的风俗习惯
与经济发展现状相结合的产物,
由春节前后出行的民工流、学生流
与探亲旅游流等构成,
时间一般为春节前后的40天,
年前年后各有一个客流高峰期。
为了应对这几波旅客高峰,
与客运相关的设备与人员
也将进入为期数周的超负荷工作。
动车新闻截图。来源:CCTV
早在1953年,铁道部就发现春节客运的问题,
专门指示各局做好春节运输工作,
并于次年春节期间,刊登了一篇不算短的短评。
这是“春运”的概念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广州南站。图源:图虫创意
改革开放后,春运正式成型。
1980年,这个新名词首次出现在媒体上,
新闻报道中提到“春运期间增开临时长途客车24对”。
这个在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数字,
是当时应对春运压力所能采取的措施。
在此前一年,1979年,
春运客流首次突破1亿人次。
这个数字居高不下,
在之后的三十多年内,
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而狂飙突进。
高铁。图源:图虫创意
近年来,春运在正常年份的40天客流量,
可高达30亿人次,出行人数超过人类总人口十分之一,
堪称“全世界规模最大的人口迁徙”。
南下北上,东来西往,
春运,是中国各地区发展不平衡的现象。
车水马龙,风驰电掣,
春运,是中国交通飞速发展的表现。
无关迟暮,不问翻覆,
春运,也是中国人一生不变的乡愁。
月台。图源:图虫创意
2.中国自古有春运
从某种意义上说,
自春节出现那时起,中国人就有“春运”了。
汉武帝时,司马迁等人重修历法,
改用《太初历》,参照夏历,
以正月初一为岁首,历代沿用。
中国人在辞旧迎新的日子
团聚守岁、拜神祭祖、欢庆畅饮,
时至今日,发展为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
广州花街。图源:图虫创意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古代人有同族聚居、重视血缘的乡土意识,
在男耕女织的农耕社会,人口流动数量不大。
古人看一眼黄历,不适合出行的日子
可能跟咱们去年戴口罩的天数差不多。
古代春运的人群,以官、商、学为主,
即在外工作的公务员、做买卖的商贾与求学的游子。
年味。图源:图虫创意
过年不回家,心里总是放不下。
汉代乐府诗中有一首《孤儿行》,
写了一个小商贩过年回家,人在囧途:
“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
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
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
头多虮虱,面目多尘。”
这是说,他爸妈去世后,
兄嫂让他出来做生意,
他走南闯北,到腊月才能风尘仆仆地回家,
却不敢说苦,像极了今日的无数打工人。
打工人。图源:图虫创意
那些回不了家的人,只能写诗吐槽。
唐代的白居易有一次在异地过年,写下:
“守岁尊无酒,思乡泪满巾。
始知为客苦,不及在家贫。”
宋代的苏东坡远在陕西为官时,无法回家团圆,
倍感孤独,作诗曰:
“官居故人少,里巷佳节过。
亦欲举乡风,独唱无人和。”
古人逢年过节,回家更难,
主要体现在路途遥远,交通落后。
古代春运的交通工具靠人力和畜力,
比较高端的是舟车牛马,日行几十里就算上高速了。
孤舟。图源:图虫创意
从秦汉时的驰道,
到唐宋时的河渠,
再到元明清的邮驿,
虽有阡陌纵横、四通八达的交通网,
满足游子回家过年的心愿。
但大多数人只能靠两条腿长途跋涉,
乘“11路”步行,
沿途常有高山江河、盗贼劫匪、豺狼虎豹阻隔,
费时费力。
蜀道。图源:图虫创意
现代年轻人最爱的旅游过年,
也是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玩剩下的。
徐霞客最后一次远游去了西南,
在云南鸡足山才想起第二天是农历除夕,
无法回家,只好苦中作乐,与驴友一起在山中守岁,
说:“度除夕于万峰深处,此一宵胜人间千百宵。”
到了晚清,轮船、铁路、汽车相继出现。
这些洋人发明的新奇玩意,
并没有给春运带来质的飞跃。
清末民初,一般人从北京到武汉,需要27天,
从天津到南京则需要25天,
即便有机会坐火车,这趟旅行对老百姓也不太友好。
淞沪铁路通车,1876年《伦敦新闻画报》图源:Illustrated London News, 2 September 1876(公有领域)
首先是买票难。
作家梁实秋回忆说,当时到窗口买票着实不易,
要拼了命才能抢到票:
“买票的时候,
气力稍微虚弱一点的人,就有性命之虞。”
其次是耗时长。
有一年,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
冰心准备坐火车从北京到上海过年。
北京与上海是当时中国最大的两个城市,
路程也不算远,
但因战争频发、交通不便,
冰心这一趟出行居然花了9天的时间。
1959年的北京火车站(公有领域)
最后是费用高。
1919年12月,鲁迅举家回绍兴过年,
在日记里详细地记载了这次出行的经过。
从北京启程回老家,
鲁迅一家先后坐火车、轮船与轿子等,共耗时86小时,
这一路的费用也只有鲁迅先生这样的名人消费得起,对老百姓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
上海北站,提供者:Alancrh(公有领域)
那时候,
春运是一段漫长而苦闷的旅程,也略显小众,
恰似木心的一句诗,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3.春运大时代
尽管上世纪50年代已经有了“春运”的说法,
但在此后近30年的时间里,
春运对大多数人而言,一度如天方夜谭。
改革开放后,人口流动量在80、90年代逐年增加,
春运才演变成为一个全国性的社会问题。
2006年火车票。Yaohua2000,CC BY 3.0
2010年火车票。作者:Yunseng,CC BY 3.0
数字,最能直观反映春运变化的趋势。
1957年,
《人民日报》破天荒地发了一篇关于春运的社论。
这一年,春节客运的总数约为3100万人次,
这个数字在此后二十年增长缓慢。
第二年,
《人民日报》没有发春节客运的报道,
但在春节前发了一篇
极具时代特色的社论《打破常规过春节》,
鼓励群众就地过年:“每个职工都应该首先以国家为重,
以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为重,以生产和工作为重。
由此出发,来考虑和处理自己的春节回家问题。”
到了改革开放后的1979年,
春运首次突破1亿人次。
之后,春运由地方协作上升到
“全国性铁路、道路、水路、航空分工协作”。
仅仅过了五年,
1984年的春运客流量,猛增到5亿人次。
2003年广州火车站。作者:Photocapy。CC BY 2.0
有这么一句话,
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
1989年,
爆发了以内地农民
向以广东为首沿海地区流动的民工潮,
农民工成为春运主力,
如候鸟一样在事业与家庭之间流动。
学者崔传义在研究春运现象时发现,
在春运成型的80年代,农村富余劳动力得到解放,
南北方、东西部发展差距却越来越大,
不发达地区乡镇企业薄弱,人多地少。
这迫使一些农民拉上亲邻,
走出家乡,前往城市寻找就业机会。
京汉铁路在北京白云观附近与京张铁路交叉,桥上为京张铁路,桥下为京汉铁路。 公有领域
后来,
广东南海、顺德家具企业的工匠师傅多来自江西南康,
东莞市厚街镇聚集了数万来自安徽蒙城的农民工,
深圳市的出租车不少是湖南攸县人,
在上海做汽车维修的农民工,大都来自安徽肥东县。
到2000年,各地农民工已接近1亿人,
农民外出就业势不可挡。
在1994年、2006年、2012年,
春运分别突破10亿、20亿、30亿人次大关。
将近六十年的时间,春运规模扩大了100倍。
这个数字,在2014年达到迄今为止的峰值,
当年40天春运,超36亿人次出行,
实现了“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周期性迁徙”。
车厢。图源:图虫创意
上世纪90年代至本世纪初,
是春运客流量全面暴涨的阶段,
也是春运最困难的时期。
1993、1994年,铁路春运告急,
铁道部第一次感到春运的压力,
不得不实行特殊运行图,加开大量临时客车,
将一些“闷罐车”(厢式货运列车)
用来运送职工与旅客。
当时,
打工人在就业地与家乡之间的往返交通形式,
包括铁路、公路、水运、民航,
但以铁路为主,因为火车最省钱。
可在1983年至2003年,中国GDP增长了22倍,
铁路营运里程却仅增长了33%,运力紧缺,一票难求。
车厢。图源:图虫创意
于是,
买票难、挤火车难、回家难成为打工人最头疼的问题,
在火车上度过大年三十的现象屡见不鲜,
而旅途中出现的种种乱象更是令人发指。
电影《冰雪11天》剧照。电影主要讲述了2008年初,广州交通史上最难忘的一次春运。来源:官方剧照
最近一个回家难的春运,还是2008年。
由于那年严重的冰雪灾害,
火车堵在路上,旅客挤在广场,
广州火车站滞留的旅客从1月26日的10万人,
持续增加到2月初的30万人以上,
一度有数万名军警昼夜不分地守在火车站前组织秩序。
电影《冰雪11天》剧照。来源:官方剧照
这些现象渐渐成为历史,
春运的“痛苦指数”逐年下降。
在无数打工者挤在绿皮火车中缓慢返乡的同时,
中国高速公路快速发展,铁路进行了六次提速。
2003年至2010年,
中国铁路建设项目批复投资总规模超过4万亿元,
新建铁路1.6万公里以上。
和谐号。图源:图虫创意
同样是在2008年,
6月下旬,一辆白色动车(国产CRH3型“和谐号”)
载着铁道部领导驶出天津火车站,
进行行驶试验,在短短9分钟后,
其时速达到394.3公里/小时,
这是当时世界运营铁路的最高速度。
经过近几年的建设,
中国的高速铁路里程已成为世界第一,
占全世界的三分之二。
中国速度,强势崛起。
深圳北站。图源:图虫创意
4.海陆空,齐发力
截至2020年,在春运这场一年一度的大考中,
面对40天内30亿人次的运输需求,
中国485万公里公路网、13.9万公里铁路网、
235个民用运输机场以及1.9万艘客运船舶
严阵以待,不舍昼夜,
只为完成亿万民众的同一个心愿——回家。
北京大兴国际机场。图源:图虫创意
中国纵横交错的铁路,包括八横八纵的高速铁路,
以及建国以来,用军人与工人血汗铸就的普速铁路,
其以万箭齐发之势,穿山越岭,跨海越洋。
川藏铁路,西藏林芝-拉萨建设中的桥梁,山南加查县段,下面是雅鲁藏布江。图源:图虫创意
如今,中国铁路已可承载4.4亿人次的春运客流量,
占春运客运总数14.7%。
鲁迅当年的回家路长达数日,
现在,打工人抢到一张从北京开往绍兴的高铁票,
回家仅需6个小时。
新建福(州)厦(门)铁路泉州湾跨海大桥是新建福厦铁路重点控制性工程,全长约20公里,海上桥梁长约9公里。新建福厦铁路设计时速350公里,预计2022年通车。图片远处是建设好的泉州湾跨海高速公路桥。图源:图虫创意
春运期间,公路运量占比最大,深藏功与名。
高速公路、国道、省道、县道、乡道、村道,
一条条道路连接中国各地,
它们在正常年份将承担81.2%的客运量,
运送旅客约24.3亿人次,
如毛细血管般遍布全国,通往每一个角落。
成昆铁路,六渡河展线。图源:图虫创意
每户人家窗台下经过的车辆,
也许就是春运期间匆匆路过的归乡人。
不知他们每个人家中,又有多少亲人守在门口,
翘首以待那张熟悉的面容。
318国道与林拉公路相遇。图源:图虫创意
与此同时,买不到票的打工人另辟蹊径,
与同乡组成摩托车队,三五成群,结伴踏上返乡之路。
路途较远的外来务工人员甚翻越上千公里,
历时20多个小时才能回到家。
有媒体报道,2017年春运期间,
仅国道321广东肇庆段,每年就有约15万摩托大军
从珠三角去往广西、贵州等地,
成为春运路上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春运摩托车大军。图源:图虫创意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春运,牵挂着一家人的团圆,
有了远方与漂泊,
也就有了乡愁与奔波。
回家。图源:图虫创意
有句话说,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也有人说,春运就是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
有家的地方却没有工作,
他乡容纳不下灵魂,
故乡安置不了肉身。
春运,是灵魂与肉体交织的人生印记,
也是中国沧桑巨变的时代缩影。
留守儿童。图源:图虫创意
看到这篇文章时,
也许你正在回家路上,
或正在与家人置办年货,
或响应“非必要不出行”的号召,
决定原地放假,就地过年,
或还在为了个人事业、养家糊口而辛苦工作。
衷心祝愿每一位背井离乡的奋斗者,
每一位正在经历春运的人,
以及每一位在春运期间坚守岗位的人,
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列车员。图源:图虫创意
参考文献
汪鸣,谢雨蓉:《我国春运有关问题研究》,人民出版社,2017
白寿彝:《中国交通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
南方周末:《回家过年》,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
查伟雄:《铁路客流、车流理论与实证分析》,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
崔传义:《春运与农民工:三十年的回顾与展望》,人口研究 2009年第1期
朱大可:《春运和“创伤疗法”》,新世纪周刊 2013年第5期
齐中熙、林红梅、樊曦:《2014年春运“大潮”落幕:40天36亿人次迁徙》,央视网 2014-2-25
樊曦、齐中熙、赵文君:《综合交通共铸美好春运路——2019年春运综述》,新华网 2019-03-02
创作团队
撰文:南朝子云
图片:图虫创意、摄图网、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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